黑夜悄悄躡足,不知不覺將辦公室的燈光映襯的格外雪白。不多時,一輪冰月偷偷爬出云層,早早地掛在項目部院內(nèi)的旗桿頂端,影子拉的老長。短暫休息后,我重新踱回辦公室,打算撰寫一份材料。
“吱呀”一聲,房間進(jìn)來兩個人。為首的我認(rèn)識,侯鋒,車間負(fù)責(zé)人。
和侯鋒匆忙點頭就算打了聲照面,后面一人我有些陌生,畢竟對剛來2個月的我多少有些面生。侯鋒個子中等,整體精瘦,顴骨微微凹陷,一張平凡的臉上,唯獨那雙眼睛令人凜然生敬。
“坐。”侯鋒眉頭鎖的很緊。
陌生小伙在會客沙發(fā)上坐了下來,侯鋒則是坐在了他的對面辦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。
“說說你最近情況。”侯鋒一邊說,一邊示意小伙坐下來。
沙發(fā)上的青年不做聲,耷拉著腦袋,右手拇指在左手指甲上不停地摩挲著,坐著的整個身子向下傾了大概三十度,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地板。
“哎,是這,有啥好的意見也可以提,比如上班時間太早,往后挪挪都行。”侯總臉上堆著無奈的笑,望了望我,繼續(xù)向青年說道,“行不?小吳。”
小吳!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很熟悉,我記得之前聽侯鋒帶過一兩句,這讓我想起了另一件事。
三天前,車間要統(tǒng)計人員考核來做月度績效工資。一大早侯鋒就和車間辦事員嘀咕著什么,因為我和辦事員坐在同一張桌子上,侯鋒說話的時候有些遮遮掩掩。
不過,大致的事情經(jīng)過我是聽明白了。小吳最近狀態(tài)奇差,除了遲到,還存在精神狀態(tài)不佳等問題。一邊是森嚴(yán)的制度約束,一邊是處于自己的考量,因此侯鋒有些舉棋不定。
門口和辦公桌的距離并不遠(yuǎn),他卻足足來回十多次,項目部的活動板房內(nèi)發(fā)出陣陣咯吱聲,平時川流不息的辦公室此刻卻出奇的靜謐。
“按規(guī)矩辦,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,車間制度剛評審?fù),原則上不能亂。”話說完,侯鋒長長地吁了口氣。
過了一會兒,小吳的師傅孟師傅來了,同樣也是為小吳,只不過他是來“說合”是否給小吳換個工種,原因也很明確,長此以往勢必會影響車間在分廠的排名。
侯鋒久久沒有說話,半晌過后,他說,“老孟,我覺得這事欠妥。我們兩的工齡少說也是10年以上,換工種無異于重頭開始。我的建議是,只要不是自愿離開,車間堅決不能‘少’一個人,也不能放棄一個人。”
看著孟師傅若有所思,侯鋒知道奏效了,接著又補道,“就整體項目說,全體人員就是項目的血脈四肢。咱們不能說腿上有毛病,就把它移到手上去,你說是不是?”
說來也奇怪,不知道為什么,這些話竟深深攫住了我的內(nèi)心。
這件事,此時眼前沙發(fā)上的小吳自然是不知道的。
此時的小吳依舊沒有做聲,搓著手、看著地,時不時腦袋晃動一下,接著屁股擰個位置,重新陷入沉默。
“是不是家里有事,說出來聊聊,能解決咱們合力解決。”侯鋒有些急切。見對方依然不受用,略有慍色道,“有沒有!”
“沒……有……”青年小吳喉結(jié)艱難地蠕動著。
“你知不知道你最近狀態(tài)有問題?”侯鋒俯下身子,撥開了他正在摩挲的手,繼續(xù)道,“我從事行業(yè)12年,員工什么狀態(tài)班前會一目了然。現(xiàn)場正在施工,安全問題是大事,像你這樣精神不著邊就是最大隱患。”
“你既然在我負(fù)責(zé)的車間,我就要保證你的人身安全,你要是一直這種狀態(tài),我們這二十來號人就得天天守在你身邊,工作還怎么推進(jìn)?”侯鋒臉色漲得通紅,沉聲道,“能不能改?”
“叮叮叮……”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破了空氣里的岑寂。
電話過后,侯鋒調(diào)整一絲情緒,嚴(yán)肅的向小吳道,“你在這好好反思一下,我去趟現(xiàn)場。”經(jīng)過我身邊時輕聲囑咐,“天黑了,外面不好走,幫我留意著,別讓單獨回家。”說完覷向小吳,回過頭給我使了個眼色。
我們距離很近,我注意到了他的右手。中指第一截與第二截連接處,靠近內(nèi)側(cè)有很厚的繭,在乳白色的燈光下微微發(fā)黃,由此我斷定他也是一個資深煙民。
“來,抽支煙。”我主動靠前打招呼。
他推開了我的煙,強(qiáng)硬的把他的煙遞到了我的手上,并且左手壓著我的右手,我的煙始終沒遞出去。
我只好接了他的煙,兩人就這樣聊了下去。
92年,31歲,已婚。零碎的信息里,我覺得小吳不存在溝通障礙,相反,言語之間有些幽默。
“工資少了,家里的生活怎么辦。”我問道。
他很尷尬的一笑,隨即又像個沒事人一樣。我說,“你知不知道你們領(lǐng)導(dǎo)為了你的事很為難。”接著便把三天前侯鋒“下決心”時的窘境和他說了。
小吳嘴角微揚,內(nèi)心有一絲難以置信。一瞬間,我知道這人內(nèi)心還有一股“熱血”。我說,“這是真的。一個人要將心比心,他要是把你交回去也不是沒有可能?伤麨槭裁床唬”
疑惑,不解,驚訝,一瞬間他的臉上的肌肉不自覺的抽動,我繼續(xù)道,“不早了,等會跟你領(lǐng)導(dǎo)說說心里話,早點回去。”
小吳沒有吱聲,但傾斜的背卻挺得筆直。
再見到小吳是這周二的早上,我去現(xiàn)場采集設(shè)備調(diào)試的影像資料。他跟我打招呼時讓我有些訝異,整體精神面貌和之前的那天晚上截然不同。自信、陽光,眼神中又多了一絲堅定。(中厚板廠 戚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