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竹椅上躺著看書時,腰下松動了一下,我的腰也輕輕側了一下,身下似乎有年邁的呻吟聲傳出,起身一看,連接竹條背面的帆布條“悶”了,斷裂處,線頭無力下垂。
剛到夏天時,母親要打開這把竹躺椅,我不太愿意,覺得與客廳的茶幾、沙發(fā)不搭。這把竹躺椅,從父母的屋子被他們費力地搬到我這兒,又被我嫌棄地擠放在陽臺的旮旯里,覆了灰。炎夏時光,父親以椅為床,用來午睡。漸漸地,閑時,我也愛躺上去,捧本書看看。與松軟的沙發(fā)比,老舊的竹椅沁涼,反而多幾許愜意。
直到今天,竹條松動,才細細地打量起來。兩個把手,多年的摩挲,光滑如老玉,木紋清晰像經(jīng)脈,那是一株樹生命的記憶。母親說是青檀木的,木質堅硬,當時備有兩個躺椅框架的木料,師傅好不容易才做好一個,尺寸稍有偏差便難以收攏,并不擅長打躺椅的師傅是勉強而為,他覺得費力又復雜,不像打櫥柜等家具簡潔易操作,不愿意再做。
雖然說是師傅操作,是打家具時的附帶,在貧瘠歲月里工錢甚低的情況下,做躺椅的圖紙設計、躺椅中的竹條等主要操作都是父親完成的。竹條一尺多長,普通竹尺的寬度,多年后的今天,越發(fā)黃亮,是父親一根根剖竹條,用砂紙打磨,像打磨一件工藝品,邊角光滑圓潤,然后去車間機床上鉆眼,一個個擰上螺絲,耗費了很長時間。
那時,家徒四壁,僅有的幾樣家具,就是這樣辛苦地置辦起來的。一粥一食,來之不易,一椅一凳,親力親為,這把竹躺椅,見證了曾經(jīng)艱辛的歲月,見證了父親的勤勞能干。
見連接竹條的帆布條斷了,我思忖著竹躺椅使用壽命行至終點,可父親找來布條,細細地綁著,用手摁摁,看是否平整。父親惜物,衣服,一穿數(shù)十年,褪了色也舍不得丟;鞋幫開裂,自己買膠粘上;坐墊被褥,常是縫了補、補了又縫;瓶瓶罐罐之類,總是洗凈留存,如果提議買新的,總會引起他的不滿。布衣暖,菜根香,在這簡素的暖和香中歲月安寧,從未去奢求平淡生活以外的富足,不管外界如何變化,依舊樸素、樸實、樸厚如昔。
修好了,父親滿意地打量著,好像打量著舊日的老友,喃喃自語:老嘍,一晃四十多年了??刹皇牵@竹躺椅在我有記憶前就已存在。
人與物,敝帚自珍,舊物自惜,是一種樸素的習慣。舊物如一把鑰匙,存放著屬于個人的家庭的記憶百寶盒“嘩”地打開了,或者說這竹椅是一個盛放時光的罐子,蹲在椅邊修理,父親掏出久遠的往事,山間的竹林,奔波鄉(xiāng)路的北風,沒膝的積雪和積雪后的春天。
循著這些存在的舊物,往昔的時光風塵仆仆地在記憶里浮現(xiàn),是曾有的青春,是流過的汗,是手上的繭,是度過貧乏歲月的努力。撫摸著這竹躺椅的扶手,也漸漸懂得這份惜物的情懷。(動力能源中心 舒丹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