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買三輪車販賣糧食前，父親是個典型靠著放羊種地的西北漢子。太陽剛剛跳出山頭，父親就背上干糧和水壺，扛上“攔羊鏟子”，順著腦畔的路巷，將羊群趕到山里。羊在山坡上吃，父親就坐在地畔上看著羊群，只要羊不跑到別人的莊稼地里，父親也就閑著。農(nóng)忙的時候，父親除了放羊，還幫著母親在地里干點活兒。

    父親喜歡羊、牛、驢等牲畜，不過最喜歡的還是他的羊群。父親是十里八村有名的“羊倌”，他常說羊兒們能聽懂他的話，尤其是頭羊。平日里，父親一早就將羊趕進(jìn)山澗，快中午時，就領(lǐng)著羊群到附近的小河喝水，父親走在前面，像是驕傲的將軍，頭羊在父親后面，領(lǐng)著一大群羊，像是打了勝仗的士兵，昂首挺胸跟著父親。偶爾有一兩只貪吃的羊，嚼幾口路邊的野草，抬起頭看到“大部隊”走遠(yuǎn)了，便迅速跟了上來。

    父親對羊特別好，有的羊因為行走緩慢，父親就從莊稼里拔一些好的野草，專門喂這些羊，羊與父親相處慣了，并不害怕父親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。到了秋冬，陜北的天地?fù)Q了顏色，原本蔚藍(lán)和深綠變成了灰暗與枯黃，羊吃不到青草只能吃落葉，但落葉畢竟不多，支撐不到第二年春天，于是，父親和羊群傍晚回來，父親就會將秋收的玉米粒撒在院子里讓羊吃，再放兩盆干凈的水，等羊兒們吃飽喝足了，就會自己走進(jìn)羊圈。

    至于跟不上“隊伍”的羊崽子們，父親會讓母親將一些黑豆煮的軟軟的，自己用口嚼碎再喂給小羊。我和妹妹常常偷吃小羊的口糧，母親沒說什么，父親卻不樂意地，總說我是好吃懶做。有時候幫著父親喂小羊，嘴里的豆子嚼著嚼著就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，父親在一旁看到了就會說:“去去去，一邊玩去，喂你呢還是喂羊呢？羊還沒吃飽，你倒先吃飽了。”說完又專心致志地喂起了小羊。

    外婆家到我家很遠(yuǎn)，也難得的來一次，有一次外公和外婆來我家時，家里實在沒什么好東西招待他們，于是父親決定宰一只羊，宰羊時我看到父親的手都是顫顫巍巍的。父親不是扣扣索索的人，也不是父親不愿意為外公和外婆宰只羊，我曾經(jīng)見父親扛著一塊豬肉，跑了一百多里地給外婆家送，天麻麻黑時才回來。他心疼的是第二天放羊回來數(shù)羊時，手下突然少了只羊，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罷了。

    父親放了六年羊，期間沒有一只羊意外死亡。從最初放羊時，只買了四五十只羊，幾年下來，衍生了不少羊崽子，最多的時候羊群有兩百多只。因為舍不得賣羊，每年初春，父親都是賣羊絨和羊毛，也有不少的收入。家里要買鍋碗瓢盆，以及我們幾個的學(xué)雜費和日常開支的著落，都是這些羊身上剪下的毛和絨。

    在父親當(dāng)羊倌的幾年時間里，雖說辛苦，但也積攢了些錢，日子也漸漸地好了起來。正當(dāng)父親擴大羊圈，準(zhǔn)備大干一場時，遇到國家“退耕還林、退牧還草”的政策，雖說心有不舍，但為了響應(yīng)國家政策，父親還是將羊一個不落地買了。賣了羊之后的父親，時常到羊圈里轉(zhuǎn)悠，有時甚至要早起去放羊，想到羊圈空空如也，才慢騰騰去做別的事情了。一段時間后，父親才買了一輛二手的三輪車，開始了他長達(dá)二十年販賣糧食的生涯。

    過年期間我回了一趟陜北，與父親坐著聊了許多。父親告訴我，現(xiàn)在條件好了，原本住滿人的村莊，現(xiàn)在搬離得也不剩多少，種莊稼的人就更少了，糧食生意不準(zhǔn)備做了。我是支持父親的，曾經(jīng)“面朝黃土背朝天”的日子一去不復(fù)返了，即便出去也收不回來多少糧食，再加上父親時常腿疼，也扛不動糧食了，還不如重新做個事。我問父親準(zhǔn)備干什么時，父親搖搖頭沒有說話。

    母親在旁邊插話道：“你爸要回老家去，準(zhǔn)備買二三十只羊來養(yǎng)，再種一些地。”鑒于父親的年紀(jì)，以及老家是在縱深溝壑的旮旯里，放羊免不了爬山上洼，我勸父親到我工作的地方，我給張羅個小攤，既可以打發(fā)時間，又可以賺些零用錢。父親卻拒絕了，他說自己還能動彈得了，而我們又有自己的工作，不愿意摻合我們的生活，他和母親在老家，自由自在的挺好，更不想住在樓房里，有時候鄰居之間也相互不認(rèn)識，對他來說是一種憋屈。

    當(dāng)我說沒必要一定養(yǎng)羊時，父親也是笑笑說：“除了販糧食生意，我就數(shù)放羊最拿手的了，你就別為我們老兩口操心，過好你們自己的日子，我們也就滿足了。”父親在我面前總是別無所求，只盼著自己和母親能回老家去，再當(dāng)幾年羊倌，呵護他的羊群。我是拗不過父親的，也只能點點那頭順了他的意，但我想父親絕不會只是樂意在山溝旮旯里蹦跶，他知道我喜歡吃羊肉，或許等羊肥了，他會宰殺好，又是偷偷地寄給我了吧。（煉鋼廠  薛生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