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老屋子不過一里的地方,有一處可以打鑿出石板和石條的崖畔,這里是村子的石場,石場并不歸誰家,只要愿意,誰家都可以去石場去采石,因此,走近石場,總能聽到錘子和鏨子“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”的鏨刻聲。
石場的石頭都是一層一層的,人們稱之為“千層石”,對于莊戶人家來說,這樣的石頭用處就大的多了。那個年頭都買不起磚,砌院壘墻更不會開個爐燒個磚,既沒有那閑工夫,也沒有人能燒的了,于是,到石場采石就成了首選。村里無論是誰,只要有需要了,喊上兩個人,就可以跑到石場,花費(fèi)些功夫打鑿一些石頭。再把石頭一塊一塊背回來,壘個豬圈,搭個牛棚就不在話下了。
農(nóng)忙和刮風(fēng)下雨時,石場算得上安靜,其他時候都不時會傳來“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”的錘子和鏨子敲刻石頭的聲音,這鏨刻聲,伴著脊背上的汗水,落在石渣上,漸漸干涸了,仿佛在想世人宣告,在這黃土地上的曾經(jīng)的艱苦歲月,又仿佛在訴說著高原人蔑視艱難困苦,對美好生活追求的旅程。
石場的千層石薄厚不一,但只要是開鑿出來的石頭,即便是一塊石頭的那頭薄這頭厚,開采人也斷不會扔在路邊,或是填進(jìn)哪個犄角旮旯里,總能利用的恰到好處。
大而厚的石頭都是用來箍窯洞的。在石層上看哪一層的石頭厚而肥,就用小鏨子對準(zhǔn)石縫,手錘子不斷敲打鏨子。直到四五個鏨子都打進(jìn)去,石頭松動了,便用撬杠把石頭撬起來,幾個人合力將石頭抬到旁邊的空地上碼放好,這算是箍窯洞最初的材料了。這些石頭要做窯洞的“面子”,還需要打磨,石頭上下面都十分平整,需要鏨刻的就只有三個面了。拿上小手鏨,放在石頭側(cè)面,用手錘子輕輕敲擊鏨子,隨著有節(jié)奏的“叮當(dāng)”聲響起,一道道頗具文理的石塊就逐漸地展現(xiàn)在人們的眼前,有些人為了窯洞面兒上好看,有時還會雕出些別樣的花紋來。這樣的石塊要刻足夠多,不然在箍窯洞的墻面石不夠時,再要去石場開鑿就很麻煩了,也沒那么多精力去。
小而薄的石頭作用也是不小。小一點(diǎn)的石頭沒那么多要求,拿上大錘,對著鏨子“咚當(dāng)咚當(dāng)”地猛烈敲打,幾下功夫就能開出不少。小石頭開鑿不怕力過大,開鑿爛了也不會在意,石場的石頭多的是,大不了再揮幾下大錘開鑿一些便了。開鑿小石頭時的聲音有些大,足夠穿過深溝,打在石壁上,再傳回來進(jìn)去人的耳朵,但每一聲之間的間隔要長了許多。這些小石頭用不著鏨刻,都是用來壘墻、圈豬圈、蓋牛棚的,最后還要在外面抹一層和著稻草的泥巴,抹了泥巴,墻面自然就平整了。最薄的是石板,一步見方的最為合適,要來做窯檐石、棚頂,不過最大的去處依舊是炕板石,不僅炕平坦,窯洞的冬暖夏涼也少不了它的功勞。
伴隨著錘鏨聲,一塊塊石頭有了新的使命,但前提是要將石頭運(yùn)回去。將石頭背出石場,到了大路邊上,才能用架子車?yán),因此,背石頭也是整個過程最難最累的活兒了。據(jù)父親講,我家老屋的七八孔窯洞和幾個牛養(yǎng)豬圈,都是爺爺帶領(lǐng)著二伯和他,一塊塊兒從石場背回來的。我問父親為什么不用架子車時,父親告訴我,他年輕那個歲月,牲口少,也值錢,那時的人也沒現(xiàn)在這么匆忙,反正閑著也是閑著,就人工背著了,還說那時候的人過慣了苦日子,也在困境中磨練出了吃苦耐勞的韌性,背石頭的活兒,自然不在話下了。
我很是驚異,在錘子和鏨子聲相間聲開鑿出來的石頭,竟然有這么多“名堂”,村里二十多戶人家,誰家還沒有幾孔這樣的石窯洞?誰家沒有豬圈牛棚?這都是老一輩人用勤勞的雙手和揮汗如雨浸泡出來的。即便物資匱乏,老一輩的人依然用錘鏨聲,向生活的艱辛發(fā)出挑戰(zhàn),又用錘鏨聲描繪對命運(yùn)的不甘,最終還是在錘鏨聲中,創(chuàng)造著自己理想的田園。
時光冉冉,老一輩的鬢間生了花發(fā),窯洞面兒上的石頭依然在,只是窯洞被人們舍棄了。在政府的幫助下,修樓蓋房、砌圈修棚都用更好的材料,人們也搬進(jìn)了高樓大廈,不再需要到石場去開鑿石頭,石場也漸漸失去了他的作用,最終被廢棄在那里。但開鑿石頭的錘鏨聲并沒有走遠(yuǎn),依舊回蕩在石場四周,訴說著曾經(jīng)在這里發(fā)生的一切,告訴人們,這錘鏨聲伴著艱苦奮斗,將會傳的很遠(yuǎn)很遠(yuǎn)。(煉鋼廠 薛生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