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次見父親的時候,還是在去年春節(jié)的假期。
自從開始工作,我們之間的交流就變得更少了。父親本就是少言寡語的人。黝黑褶皺的皮膚里都是工作時積攢的灰塵,指甲縫里也都是用刷子都刷不干凈的泥土,日日都與那跳動的表盤和發(fā)出巨大聲音熱水的機器為伴,嗡嗡的熱水聲襯著,他更沉默了。
唯一能讓我們有點溝通的就是他偶爾發(fā)來的健康鏈接,大多都是提醒我少吃點外賣;蛟S知道我不愛看,所以每次發(fā)來鏈接,他總是要找點話題聊一聊,大概都是工作近況怎么樣,作息規(guī)律嗎。日復(fù)一日,我都用如出一轍的話搪塞他,但他總是應(yīng)著,雖然只回了一句,“嗯”。
母親常說她真慶幸有互聯(lián)網(wǎng),讓我們這十幾年都不怎么講話中父子也有了可以溝通的橋梁,雖然并不是多么走心的交流,但比起以前的一言不發(fā),算是好多了。母親總是做著我和父親的銜接,像一顆軟硬適中的螺絲釘。
小時候因為淘氣,不是一腳足球踢碎了鄰居的窗戶,就是閑的發(fā)慌把父親鮮有的寶貝金魚曬成了小魚干,還信誓旦旦地要送給喜歡的小女孩。每當(dāng)這個時候,禍剛闖完,我便能從夏日黏膩空氣里感受到一絲寒意,隔著八百米仿佛就能聽到父親提著皮帶的有力步伐。這倒算得上我們唯一的心有靈犀了。
母親總說我像父親,連挨打的時候也是一聲不吭,臉憋的通紅,頭發(fā)上閃著亮晶晶的汗珠,身體隨著皮帶的抽打一晃一晃的,背卻依舊挺得直直的。別的孩子在挨打的時候,常常靠著哭喊惹來旁觀,身邊人再勸幾句也就了事了。而我和父親,則是當(dāng)?shù)馗缸哟髴?zhàn)里的奇觀,遠遠的看過去,沒人會發(fā)現(xiàn)我們心里各自燃燒的火焰。一個沉默的教育一個沉默的抵抗,就這樣頑固的對立,一晃就是十年。
后來我去了外地工作,很少回家。奢侈的短暫假期也通常用作享樂。常年坐在辦公室里敲代碼,熬夜加班更是常事,腰疼便找上門來。一次和母親通話,隨口提了一句腰疼。沒隔幾天竟就收到了順豐快件,是一大包已經(jīng)剝好的生栗子。
母親說這是在親戚那批的新鮮栗子,聽說生栗子很治療腰疼,要我按時吃。吃了沒多久,果真很有療效,我便和母親分享好消息。打過去電話,是父親接的,只“喂”了一聲就把電話遞給了母親。問候了幾句,她笑著說,“兒不痛了就好,你爸已經(jīng)連著問我好幾天了,一直惦記你呢。”我問父親怎么沒去上班,母親說,“你爸啊,聽說你腰疼立馬就去買了生栗子一個個地剝,手上都是小刀口,這幾天在家歇著呢……”
掛了母親的電話,我怔怔地看著這包生栗子,腦子里浮現(xiàn)的都是父親戴著老花鏡一點點剝栗子的樣子,心里說不出的酸楚和懊悔。
我等不及,又拿起電話,用最快的速度地訂了票請了假。
我知道,我該回家了。(物流中心 柴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