住在縱深溝壑的黃土高原，平畔和長洼的土地畢竟是少數(shù)，梯田壩灘的土地更是難得一見。那些在陡坡上的土地，機器和牲口都去不了，想要陡坡上種糧食，就只能是人一撅頭一撅頭的挖，將镢頭高高揚起，再重重砸下，镢頭把一翹翻出一塊塊沉靜的泥土，這樣翻起來慢，但持續(xù)挖一半天，也還是能挖出來一片土地的。

    父親那一代人沒有“計劃生育”，每家的孩子都比較多，算起來人均土地就少得可憐了，父親告訴我那時陡坡溝洼地在八十年代末分土地的時候能多一點，爺爺便主動選擇了要陡坡溝洼地。住在深山溝峁的人都很勤勞，不在乎自己能付出多少勞動力，只要有土地他們就能生存，他們就能翻出土地從中收獲，日子雖說清貧，但走還過得去，自我記事起，方圓幾十里從沒有聽誰說因為沒有土地而被餓著了。

    因為父親兄弟多，到了父親手里土地就更少了，為了生計，父親和母親用镢頭將把家里所有的溝洼地挖個遍，冬季剛過，溝洼地的凍土層剛剛消完，父親便和母親扛上了镢頭從溝底開始，你一镢頭我一镢頭向上挖，等把所有的土地都挖完了，便開始到了播種的季節(jié)。那時我還才四五歲，一般都是隨著父母到田地里玩耍，不過大多是在山溝底里下，這么挖地一直持續(xù)到父親買了三輪車，開始販賣糧食。

    在我們上學(xué)的年紀(jì)里，父親母親因為要挖地，所以沒有接送過我們，即便遇到刮風(fēng)下雨天。我和哥哥妹妹也從來沒有抱怨或羨慕別的同學(xué)，因為我們知道也許在我們狂奔回家的路上，母親和父親也正在冒著雨，在溝地里陡坡上一镢頭一镢頭地挖著地。也正因為父親和母親的勤勞，我的家從來沒有缺過糧食，這在九十年代陜北農(nóng)村實在是十分難的得了。

    一次和母親聊天時，回憶起過去，說起在我小時候家里種地時的情景時，母親說在你們小時候，家就沒有缺過糧食，而且你們平時用的學(xué)習(xí)用具從未缺過，都是家里糧食換來的，這得感謝家里的那些溝洼地，母親從未抱怨生活的辛苦，他們認為這是他們應(yīng)該做的，而我卻知道，這應(yīng)該感謝父親和母親用辛勤的勞動換來這一切。“幸福是靠奮斗出來的”，每到秋天享受收獲的喜悅時，他們都不曾記得初春時揚起镢頭挖溝洼地所留下的汗水。

    家搬到鎮(zhèn)子上時，那些地算是荒廢了下來，母親在鎮(zhèn)子上做起來涼皮生意，父親便開始了他販賣糧食的生意，但父母親都是閑不住的人，商量以后去山上挖了幾三輪車土，在鎮(zhèn)上的屋后面拍了一塊小菜地。清明前后，父親便扛著镢頭和鐵锨，將這塊菜地翻了個遍，種上蔬菜，這應(yīng)該是彌補了他不能在老家跟溝洼地挖地的遺憾了吧。

    我也曾向父親抱怨過，為何祖先們不到靈秀的江南或者繁華的大都市里生活，卻要跑到這缺水干旱土地荒涼的陜北大山之間，父親也答不上所以然來，直到村里最年長的二伯告訴我，在中央駐扎陜北之前，家鄉(xiāng)那一帶曾經(jīng)匪患橫生，一些大一點的鎮(zhèn)子又是重要的軍事重地，祖先們?yōu)榱硕惚軕?zhàn)亂和災(zāi)難，便跑到了這深山老溝里，在廣袤的黃土高原上，這樣的村子比比皆是。那一刻我才體會到家鄉(xiāng)的那片土地是多么的神圣，這些土地在祖先們勤勞的開墾下養(yǎng)育了一代又一代人，卻從未向人們索取過什么，而我在這勤勞的汗水灌溉下，還有什么所求呢？

    現(xiàn)在老家的那些溝洼地，在當(dāng)年“退耕還林”時都種上了樹，人們的日子也越過越好，不再去挖那些溝洼的土地。在春夏之際便是山野爛漫，綠樹成蔭，而我每次回家沒事時，就和父親駕駛著他的三輪車，去看看曾經(jīng)他們高高揚起镢頭挖過的土地，看看他們當(dāng)年挖溝洼地時滴在土里的辛勤汗水。（煉鋼廠  馬明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