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道老鞋是不是真的叫老鞋。
老鞋是個鞋匠,住在街尾的一個院子里,門口沒有任何招牌,但是大家都叫他老鞋。
不知道老鞋是什么時候住著的,但是大家知道的時候,他就在一直在了。
老鞋技藝精湛,但凡是找他做鞋的客人,來他這坐坐,不問尺碼,不問年齡,只要看看你腳上穿的鞋子,變形和磨損程度,五天后就可以來拿新鞋,看著沒啥乾坤,上腳一套,舒適感從足底上到腳面。
鞋子,果然是適合的才是最好的。
他的鞋子比一般的貴點(diǎn),但是比專門賣鞋的便宜。其實(shí)也不是特別的結(jié)實(shí),他的解釋是到了該換的時候,它自然也就不能穿了。
你有需求,我有錢賺。
這么說,老鞋這個手上的功夫可見一般。
那有人說這不坑人嘛?但是老鞋這生意可不差,穿老鞋做的鞋,能正腳上的毛病。所有人雙腳生長是不均勻的,有人右腿比左腿強(qiáng)健,有人左腳掌比右腳掌厚實(shí),有腳上有疾的人,一般的鞋未必能讓人走的輕松,鞋子不好,走路特別容易疲倦。老鞋做的鞋,讓你在腳上沒啥后顧。穿完老鞋的鞋,如果再試試其他的,可能不會在適合其他的鞋。
老鞋年齡怎樣,看不出端詳,微胖,腆著點(diǎn)肚子,有點(diǎn)黑,是個粗狂的漢子。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,老鞋很和善。老鞋有時候在澆澆花,有時候喂喂狗,更多時候自然是做鞋。那條叫阿花的狗時長伏在老鞋腳邊,瞇著眼睛枕著腦袋,誰也不理,神氣十足。
老鞋人很好,有客人來,他都會停下手頭上的事,陪客人坐坐聊聊天。老鞋話不多,來的客人有些是抱怨腳最近又哪里擰的生疼,有的會聊聊鎮(zhèn)子上亂七八糟。老鞋總是面帶微笑和這些人輕聲說著什么,時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。記好鞋子的一般信息,送人出院子揮手再見。來做鞋的人是否富貴或貧賤,老鞋都是這般客氣,很多人喜歡來這找他做鞋。
好多小孩子常往這跑。老鞋有自己自制的煙草,沒事就喜歡咂這煙管,但是小孩子成群跑來,他得急忙掐了火星,拿出自己的點(diǎn)心和糖果好生招待。這些東西他平時不怎么吃,但一直備著。小孩子一窩蜂來,人聲鼎沸。小孩對他種的這滿院子花花草草總是充滿探險精神。老鞋有時會自己上樹給他們摘櫻桃,小家伙吃的滿嘴的水花。大家鬧完了該回去了,阿花起身也像老鞋一樣送他們出門,蹦蹦跳跳的成群結(jié)隊又一窩蜂跑著打仗去了。阿花恢復(fù)高冷的臉龐,慢慢回到老鞋腳邊,匍匐著像一對親密的老朋友。
混熟了,小家伙們也沒大沒小,也老鞋老鞋的叫。老鞋就笑瞇瞇的說:“我有這么老嗎?”小孩子們就說:“那叫什么?難道叫老鞋叔,老叔?”老鞋也不說話隨他們怎么叫。小孩子們也樂了,他們就說著自己編的順口溜。說:阿花不花,老鞋不老,糖果糖果,有多沒少。老鞋就樂呵呵的拿出了糖來,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。
老鞋沒有配偶,也沒有孩子,反正這么多年都是他一個人,也沒有人來看他。老鞋依然在這個院子里,做著自己的手頭活,腳邊是陪著他的阿花。
后來阿花也老了。
慢慢的,商業(yè)越來越發(fā)達(dá),大家都喜歡快節(jié)奏的生活,運(yùn)動鞋旅游鞋皮鞋主流風(fēng)尚。老鞋做的布鞋也沒那么好賣了,到他那聊天的人也變少了,老鞋還是澆花,喂狗。小孩子都大點(diǎn)了,上學(xué)了,更多的喜歡約一起打游戲。老鞋還是澆花,喂狗。只是現(xiàn)在就算有小孩子來,阿花送人也送不動。阿花真老了。
去年,聽說老鞋去了,我很震驚。放假我特意回去,去了街角的那個院子。院子還在,沒人打理,花草還是很繁茂。
櫻桃樹還在,不知道今年是不是還結(jié)櫻桃。阿花應(yīng)該是先老鞋一步去的吧,想不來當(dāng)時老鞋送走阿花的時候,那一直笑著的臉有沒有流下眼淚。
說是這個地方今年也將開發(fā),蓋一座十九層的高層。我扯著嘴角,輕聲和著我小時候啃著桃子編出的歌謠:阿花不花,老鞋不老,糖果糖果……
老鞋,你走好。(煉鋼廠 曹振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