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子還未停穩(wěn)，就見母親蹣跚著小腳從老槐樹下走過來了。

那陣，村口的槐樹下坐滿了本村的老婦人們。記憶里，樹下就沒少過人影，從早到晚，最熱鬧的莫過于此地。誰去城里購置了新衣、物什，誰家來了親戚，哪家媳婦生了閨女崽兒……第一個知道的，就數(shù)坐這老槐樹下的老伯老嬸們了！沒有他們不知道的。雖然看上去都是乘涼、拉閑、很平常的事，但是每天都有著不同的故事與新聞從這里傳出。說老槐樹是一個村子的窗口，其實一點也不為過。

這會老遠(yuǎn)見母親走過來，還別說，心里倒挺驚詫的！因為母親很少來村口。除年歲高、腿腳不靈便外，按母親的話說：“槐樹下熱鬧但是非多，沒事還是坐家好嘞！”話聽來會有些不順耳，母親在村里卻是出名的好老人家，誰見都尊敬。亦難怪?jǐn)?shù)年里，大凡村里評“五好家庭”“好婆婆”，每回都是母親榜首。她一碗水端平，三個兒媳沒誰不孝順的。想母親活到這份兒上，亦真知足了。

然看到母親一頭白發(fā)的時候，不知咋，鼻孔還是忍不住一陣酸楚。忙推了車門，趕緊迎上去：“呀！老媽您……唉！您咋知道我今天要回來？又沒在電話里說……”

母親并沒搭話。她像打量自家牲口一樣先是摸摸我的臉，又拉過手腕，左看右看，末了咂下嘴，道：“瘦了！才兩月沒回來，咱三子咋就瘦了一圈兒？這挨千刀的疫情誒！……趕明兒個，媽用土雞蛋給你補上！”

母親只顧說話，卻沒見我眼眶已涌出了淚花子。

又見車座上放著一大包水果，母親不高興了，埋怨地說：“買這些東西干啥？老花錢！再說回自己家里頭，又不是去走親戚。你啊你！能回來，就是對媽最大的孝順哩！”

但已購買，總不能放車上不拿帶回去。還是執(zhí)意拎了下來。忽記起離家門口還有段路，又將水果放回車?yán)�，扶母親上車。這回母親說啥也不依我，執(zhí)意要走路回去。“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慣壞了！”母親說：“三步路也不忘開車。似乎車喝得是水，不是油！……走幾步路，腳就那么金貴？”或許母親感覺話有些重，遂又笑了，改口道：“門口那條路改道哩！就停這吧。咱走路回去！”

只好依了母親。

路上，母親仍沒停下她的嘮叨：

“知道不，昨夜媽都夢到你要回來。疫情基本解除了，到處路也通了，咱槐樹下一天天人也多了。”

“這幾月媽都焦（熬煎）死了！城里人稠，萬一染上毛病可咋辦？……這下好了，沒事媽也放心！”

“一早，媽就來村口了。盼你，望你……嘿，你真回來了！”

……

母親叨叨著。我一直無語。直到走近村口老槐樹，見過眾多雙眼睛，我才滿面笑容，掏出香煙，打過招呼，又逐一給大叔大伯們散了煙。母親呢，忙著把水果分給了大嬸老姊妹們，最后手里僅剩下少許。

這回，老槐樹下更熱鬧啦！長輩們品著煙，剝著水果，你一句，“老姐姐好福氣哩！”她一句，“還是三子孝順，不忘本！”大伙兒還真是夸上了天。母親哈哈笑著，從沒見她這么開心過。

“噫！”胖嬸記起什么，突然說：“那蓮蓮子（蓮兒）咋沒回來？那女子�。��。�，更懂事！不知婆家說下沒？”

胡伯忙接言：“難不成你想給你家二小子瞅呀？……拉倒吧你！人家大城市丫頭，又是高級教師！你那土窩能裝下？”言畢，眾人皆哈哈大笑起來。

母親笑得更加燦爛。母親說：“咱蓮兒才不急。上回回來說……要考什么研？這女子咱才不愁呢！”

樹下?lián)P著疫情后的歡笑，倒給四月添了不少奪目的氣氛。太陽這時爬出了云層，暖暖的陽光照身上，頓時感覺身心都是溫暖的！再放眼望遠(yuǎn)處，陽光下的大山青翠欲滴，山下的廠區(qū)高樓聳立，鱗次櫛比，很難相信家鄉(xiāng)的變化竟會如此之快！真的，記憶里，這片土地昨天還是一片油綠的莊稼，坡嶺地頭，成天都是忙碌的身影……倒是時代與家鄉(xiāng)日新月異的變化，才使我們這些遠(yuǎn)離家鄉(xiāng)的游子對家有種特別的感覺：回家，真好�。�煉鋼廠   劉超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