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參加工作時,休假回家都是坐汽車,火車要繞路到其他縣城。汽車會在一個叫嶗山的小鎮(zhèn)上停二十多分鐘,讓長時間坐車的乘客歇一歇。
第一次乘車時,汽車駕駛員是一名髯須大漢,臉上一道猙獰的刀疤,眉宇間透露出一股煞氣,嚇得我一直沒敢睡覺,但是最后坐車的困倦還是讓我在車上打起了瞌睡。直到嶗山小鎮(zhèn)時,車停了下來,司機不知去了哪里,一陣叫賣聲吵醒了我,睜眼一看,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姑娘,扎著羊角辮,手上提著個籃子,里面裝著些雞蛋面包之類的小東西,衣服頗為陳舊但很干凈,還沒等我看個仔細(xì),就聽到后面的乘客高聲呵斥了一聲,小姑娘一愣,也沒有說什么,只是把聲音放的很低,悄悄地問在座位上閑坐的乘客,等她再從我身旁路過準(zhǔn)備下車時,我隱約看見她眼里噙滿了淚花。
再一次回家時,我又遇到了這個小姑娘,她并沒有跟上次一樣在車上叫賣,只是挨個問乘客要不要買她手里的“貨物”,走到我跟前時,見我在看書,便目不斜視地盯著我手中的書,當(dāng)我抬起頭看她時,她都沒有發(fā)現(xiàn)。我很好奇地問她:“你能看得懂嗎?”她略帶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說:“能看懂一部分,有一半是不明白的,感覺寫的很好。”我十分的驚訝,因為我看的是《古文觀止》,這書都是苦澀難懂的文言文,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竟然能看懂?小姑娘問我要不要買東西時,出于好感,我便買了幾袋零食和兩個雞蛋,小姑娘收了錢道了一聲謝謝,便乖巧的下了車。
坐在我旁邊的一位中年大叔感嘆道:“李貴家養(yǎng)了個好娃娃呀!”出于好奇,我便與這個大叔攀談起來,大叔告訴我,這個小姑娘叫芳芳,就住在他隔壁村子,母親下半身癱瘓好幾年了,父親前些年在工地上干活時,從樓上掉下來,好在命是保住了,不過摔斷了腿,也落下了終生殘疾,干不了重活,只能幫人家干一些輕便的活來補貼家用。當(dāng)我問為什么沒給賠償時,大叔嘆了一口氣說:“包工頭是外地人,看出了事,早就跑得沒影了,看病的錢也是親戚們給湊的。”大叔告訴我,這輛車的司機和芳芳是一個村的,見她可憐,就讓在他的車上賣東西,其它車都不讓她上去,看她太小了,后來芳芳未讀完初二就不上學(xué)了,留在家里照顧母親。芳芳的事令我感觸頗深,我很難理解這個小姑娘身上擔(dān)子的分量。
我是每個周末都回家的,再一次碰到芳芳時,她還是那副打扮,抱著個籃子,趁著買東西時,我便偷偷地把錢包里的卡以及身份證取出來,把錢包塞到了她的籃子里。不過她在下車的時候發(fā)現(xiàn)了,跑上車把錢包塞到我的手里,說我的錢包掉她籃子里了,她見過我從錢包里掏錢,自然認(rèn)識我的錢包。尾著她的腳步下了車,到車旁邊,我提出要資助她時,她微笑地告訴我:“我爸媽曾經(jīng)告訴我說,人要活得有骨氣,不可以隨隨便便接受別人的恩惠。”她的拒絕使我感受到她內(nèi)心的堅強,我提出的資助這時候顯得那么卑微,或許我那可憐的目光,是對她最大的不尊重。我常想,有多少人的生活條件比她優(yōu)越,但又有幾個人像她那般堅強,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有骨氣。
一段時間后,和她也熟悉了,每次遇到她,我都會買很多東西,每次她都會鄭重其事地說一句謝謝,但我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感激。有一次閑著無聊,與這個堅強的小姑娘閑聊,她告訴我,司機也是好人,當(dāng)年為了抓在他車上打劫的劫匪,被人拿刀劃了臉,破了相,到現(xiàn)在都沒有成家,這個司機經(jīng)常幫助她,那一刻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我看人的眼光是那么的膚淺。那一次我把自己?吹摹豆盼挠^止》和《諸子百家》送給了她,她一個勁地朝我道謝,一手提著籃子,一手緊緊地將書摟在懷里。
后來,我因為工作調(diào)動,很少再回家,算算她如今應(yīng)該成年了,據(jù)說她在嶗山小鎮(zhèn)上開了個小超市,以她的性格來說,超市的生意應(yīng)該是不錯的,F(xiàn)在回家都是乘坐高鐵,不再乘坐汽車,也就再沒有見到她了。如今,閑下來時,我依然常常會想起那個在汽車上叫賣著的茶葉蛋、面包、飲料,梳著兩個羊角辮,衣服頗為陳舊,但卻很干凈的十二三歲的小姑娘。(煉鋼廠 王德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