蘆葦成了網(wǎng)紅!這可是很大的事兒。到處是蒼蒼茫茫的蘆葦蕩,那雪白,那輕盈,那氣度,攪動了本就不平靜的朋友圈。去看過的,嘖嘖贊嘆,拍案稱奇;還沒去過的,心向往之,到處打聽,生怕錯過了這一幕秋天的童話。
什么時候蘆葦竟成了這般關(guān)注的焦點?在我的印象里,初識蘆葦還是在我漢中求學(xué)的時候。那時候,我還不知道他有個詩意的名字:蒹葭。在聞過醉人的桂花香之后,我們一群喜歡騎車遠(yuǎn)游的少年,走街串巷,遁出城市,目標(biāo)漢江邊上。那時的漢江邊,還沒有平整的水泥路,沒有高高的堤岸,沒有如織的游人,只有一片一片蓬勃生長的蘆葦寂寞地立在江邊。我們的自行車穿行在兩人高的蘆葦叢,一路撒下歡聲笑語。蘆葦是不怕人的,那是它的地盤,自然是它說了算。寬闊的葉子遒勁地斜生著,健壯的枝干倔強(qiáng)地挺立著,只有那雪白的葦花,柔嫩輕盈,隨風(fēng)飄搖,在枝干上肆意舞蹈。蘆葦蕩很有氣勢,順著漢江一大片全是,對我們這樣的入侵者,它以他的大氣和寬容接納了我們,包容了我們。偶爾有人看不見路,一頭栽進(jìn)虛浮的葦叢,它也絕無慚愧之色,仿佛只是因為打擾它的寧靜所給予的小小處罰。那時,人們都習(xí)以為常,見到這么一片景致,沒有人大呼小叫,沒有人頻頻按動快門。只有我們幾個風(fēng)一般的少年歡呼雀躍。我想,那時的蘆葦是歡迎我們的吧,畢竟它們寂寞了那么久,等待了那么久。
后來,學(xué)過《詩經(jīng)》里的《蒹葭》之后才知道,原來蘆葦還有這么詩意的名字。不對,不是有詩意的名字,它就是一首詩,搖曳在《詩經(jīng)》里,撩動少男少女的情思。“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,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”多么美的意境啊。雖然蘆葦不是主角,卻是最好的背景,那在秋風(fēng)中颯颯輕響的,是歌唱,是天籟。河水淙淙,寂然無聲,那個掩映在蘆花深處的女子,莫非就是蘆花的精靈。飄飄的衣袂在不遠(yuǎn)處若隱若現(xiàn),牽動著岸上少年的心。我心激動了,為何當(dāng)初河畔游玩,竟然不能來一個“南柯一夢”,哪怕是像莊周一樣夢到蝴蝶也好呀。夢雖然沒有做,可是那個癡情的少年,那個衣袂飄飄的少女已然進(jìn)入我的夢中,成為了我對愛情懵懂的想象和期盼。
如今,蘆葦火了,我的夢又活了。禁不住蠢蠢欲動的心,我要去看蘆葦了。那個當(dāng)初的少年還在么,那個美麗的洛神還在么?
同樣是穿越城市,卻已然不是自行車,在左拐右拐之后,過了一座雄偉的大橋,司機(jī)說:“看,就是那里。”
我急切地張望,入眼的盡是密密麻麻的人群,還有川流不息的車流。下車,隨著大部隊往前走,盡量壓抑著內(nèi)心的狂跳。順著斜坡下去,便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一片片雪白,對,是一片片的,它不是綿延幾公里的雄壯的葦蕩,而是一片片,一塊塊,被縱橫交叉的水泥路分割成若干個景點。走近它,站在它的面前,我們都成了小矮人,如果不取仰角,和你合影的全是蘆葦桿子。我隨著人流慢慢往前走去,在這十月的秋陽里,竟然有了幾分熱意,還有幾分倦乏。初來時的豪情和期盼慢慢退卻,只剩下幾許失落。那夢里綿延幾公里的葦蕩沒有了,那寂寞綻放的葦花也沒有了。或許我只是來追夢的吧?當(dāng)初那個少年在葦塘里做過的夢。河道遠(yuǎn)了,缺了精氣神的蘆葦也少了豪氣。他們?nèi)缃癫辉偈呛优向湴恋莫毑谜,在世?/font>的煙塵里,低下了高貴的頭顱。嚴(yán)格意義上說,它們不再是風(fēng)景,僅僅成為別人炫耀的陪襯?茨且粔K塊的蘆葦,為了迎合觀賞者的喜好,盡力擺弄著身姿,哪里還有半點風(fēng)骨。
往前走了幾十米,在人們的驚呼中,一片如煙的紫色蘆葦呈現(xiàn)在眼前。我默默看著爭相照相的人們,看著那柔弱的、夢幻的蘆葦慢慢在手機(jī)、攝像機(jī)里定格,成了一個個被贊嘆、被驕傲的畫面,心里滿不是滋味,禁錮它的不僅僅是一圈圈水泥,還有迎合眾人的世俗。失去了巨浪和狂風(fēng)的蘆葦,還稱其為蘆葦么?好懷念,那個白露為霜的早上,那個癡情的少年郎,還有那個掩藏在蘆葦蕩中的女子。那個寒秋,在漢水邊上,演繹著怎樣動人的傳說故事。卓爾不群的女子,苦苦追尋的男子,順著十月的秋水流過幾千年,流進(jìn)了我們的夢里。那里沒有觀眾,那里沒有禁錮的水泥,但是哪里有真正的蘆葦,那里有些生生不息的詩意。
回家吧,夢里的美好不能被這樣一次次地踐踏。車上,司機(jī)大哥說:“以前一河壩全是蘆葦,誰稀罕,現(xiàn)在這一點,都當(dāng)成寶貝了。”我笑了,物以稀為貴嘛!這一點被捧成這樣,不知道還能不能經(jīng)受住寒冬的風(fēng),還能不能抵擋住洶涌的浪,還能不能給我們站立成一棵挺拔的真正的蘆葦。(燒結(jié)廠 陳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