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,又夢到了外公。
外公去世的時候,我還在上初中。那是一個初春溫暖的午后,剛回到家就看見媽媽的眼睛濕濕的,我急忙問媽媽怎么了,她用沙啞的嗓子說:“你外公剛才去世了,你回家的前一刻。”說完又鳴嗚哭了起來。聽到這話我忽然感到全身一麻,想到我再也見不到我那親愛的外公,再也不能聽他在我耳邊嘮叨了,淚水就如斷了線的珠子滑落了下來。等我們趕到外婆家時,我看到是躺在床上的外公蒼白安詳?shù)哪,聽到的是親人們悲切的哭聲。我忍不住趴在外公身上痛哭了起來。
我是在外公外婆身邊長大的。小時侯,爸媽工作忙,在我4個月大的時候?qū)⑽伊粼诹送馄偶,直到六歲上學時才將我接走。那時外公外婆很疼我,教我唱兒歌,教我認字,教我畫畫。外公去田地里看他那點莊稼時,總是要帶上我,而我也像個快樂的小鳥兒跟在他的身后,一步一個腳印,還學著外公走路的樣子,一直跟到麥地。外公去世后,媽媽說:“外公生前最疼你,你拿點東西陪他,做個紀念吧。”我想了想競發(fā)覺沒什么可留給他的。突然感覺鼻子一酸,硬忍著沒哭出來。因為外公曾說過:“靜靜,哪天我去的時候,你不要哭,那樣我走得不踏實。”于是我強忍著不哭,但內(nèi)心的那份思念,是屬于外公一個人的。
在我三歲時,外公在爸爸廠里的一個飯館當著廚師,會做各種各樣的月餅。我穿著紅毛衣,跟在外公背后嚷著讓外公給我做最愛吃的五仁月餅。而我吃完后就會給外公唱一首好聽的歌,樂得外公直笑。長大了,月餅種類五花八門,包裝也日益精美,可是我還是只選擇五仁月餅,總覺得每次品嘗時,好像外公還在,用那般慈愛的眼神看著我。
記憶中,外公經(jīng)常跟我講,人一生應該記住六個字:感恩、信任、原諒。兒時不明白,長大了慢慢回味他的話,經(jīng)常會在感動之余深深感激,他教給我的,是最質(zhì)樸卻又最高貴的道理。有一年中秋節(jié)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團圓飯,飯后大家吃著水果,突然外婆說:“靜靜,你給你外公剝個橘子。”我看看外公,他站在我旁邊笑呵呵的,而手總是藏在身后,說自己已經(jīng)吃了。我繞到他背后把橘子找出來,他就說是留給靜靜的。聽了這話,我緩緩走到外面,中午的陽光異常耀眼,我仰著頭,積蓄多時的眼淚就慢慢流了出來。
塵封的記憶像結(jié)了多年的痂,被一層層揭開后,那一幕幕的痛,是不可言喻的。在外公去世后,我十分想念他,于是每天睡在他生前睡的床上,忘記了聽誰說,故人會找到回家的路,如果睡在他床上,他就會入夢來。沒想到這話競成真,外公一次次地走入我的夢中,當我想拉住他的手時,他又消失不見了。當我在半夢半醒之間,終于又夢到他時,猶豫踟躕,卻不知該說些什么。夢里的他,仍然是舊時模樣,清瘦安詳。而我,早已不再是當初吃著糖葫蘆梳著羊角辮的小丫頭。想起蘇東坡的那句詞——縱使相逢應不識,外公,你可還認得出我?
在他去世后的多年里,深夜中我曾一個人坐在門前的石板上,明月當空,院中梨花盛開,有風吹過,樹影輕曳,暗香浮動。也許前些年,外公也是這樣,在夜里賞月觀花吧?隔了那么漫長的時光,我仍然覺得,他與我同在。
在思念中,我終于慢慢長大。仿佛冥冥之中無法改變的宿命,我也和外公年輕時一樣,喜歡一個人行走。媽媽曾經(jīng)勸我不要這樣,終因無果而放棄。其實她不知道,也許只有在一個人的旅途中,我才能體味外公這復雜辛苦卻又波瀾不驚的一生。習慣了在旅途中,隨手記下某個瞬間的心情驚喜、迷惘、落寞、惆悵,然后在每一年清明掃墓時,看它們化作飛煙。只有我知道,外公他能讀到。
這樣的心系牽絆,明知已是不可能的了,卻還是留戀著不肯說再見,慢慢學會寬慰自己。他的愛亦如煙花,有過片刻璀璨,卻注定要墜落。能夠溫暖明亮地在我的夜空綻放,已是命運厚待,可是我依然愛哭,F(xiàn)在的我,偶爾注視著外公的遺像,懷念著外公在的時候的一幕幕,慢慢也學會了堅強的往前走,一步步,不回頭……(動力能源中心氣體黨支部 吳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