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腳步邁進了溝壑縱深的陜北,立刻點綴了剛度過漫長冬季的桃樹、杏樹、山桃樹,黑黢黢的枝干上綴滿了花苞,粉嫩的甚是可愛。這花苞算是給生活在這片黃土地上人們的唯一歡愉,春季實在忙碌得緊,送糞、耕地、收拾野草,哪個活兒都不能撂下,母親在黃土旮旯里生活了幾十年,自然也收到陜北初春召喚,不敢有絲毫的日子能閑不下來。
三月的陜北,清晨多少有些寒意,母親和父親穿得甚是單薄,額頭上還微微滲出汗水來。一早的工夫,父親和母親把羊圈里的干草拾掇干凈后,又用木榔頭將結塊的羊糞敲碎,用鐵锨把羊糞堆成小堆,剩下的交給父親去忙了,母親急急忙忙回到家里洗漱干凈,騎著車趕去后野口給油田的隊部做飯去了。母親雖說大字不識一個,卻做得一手好菜,去年開始就被雇傭到山后油田小隊的隊部當廚子了。母親這近一年的時間里,倒是十分敬業(yè),她覺得掙了別人的錢,就要把飯給人家做好,于是,她無論刮風下雨,總會趕著時間去做飯,好在父親包攬了家中不少農活,以及羊群的放養(yǎng),日子雖說還是忙碌,倒也祥和。
昨日與母親打電話時,閑聊到了陜北的初春,又聊到了各自的工作,母親把她這一天的趣事兒告訴了我,她說自己今年破天荒收到了兩份禮物。生活在陜北這地廣人稀的鄉(xiāng)村里,很少有機會能收到禮物,況且一般人家不會互贈禮物。手腳利索的母親,早上不一會兒的功夫,便把香噴噴的飯菜端上了隊部餐桌,吃飯期間,隊部的隊長遞給母親一個手提袋,告訴母親這是“婦女節(jié)”隊部準備給她的禮物,還讓她三月八號這天不要來做飯了。未收過什么禮物的母親,當時還是有些不知所措,她不知道“婦女節(jié)”到底是什么節(jié)日。在母親的眼里,除了春節(jié)、清明、端午、中秋這樣的節(jié)日外,其他的節(jié)日跟她可沒什么關系。母親連名字都不會寫的人,給她講節(jié)日的意義算是徒勞,與其過著“不著調”的節(jié)日,倒不如去菜園子里翻幾鐵锨地。
母親還是收了禮物的,是一個通體暗紅色的保溫水杯。收拾完灶房餐具回到家的母親向父親炫耀道:“老頭子你看,這是隊部給我發(fā)的水杯子,說是什么‘婦女節(jié)’的禮物,看著質量還好了,你以后放羊出去時,就能帶一杯熱水了。”父親老實巴交慣了,也不懂得“婦女節(jié)”的意義,不過他可不會要母親的“禮物”,便道:“給你的你就拿著,我的老水壺還能用,再說天氣暖和了,這水杯用處不大了。”父親和母親是相互謙讓了一輩子的,都愿意把最好的東西給對方,包括自己難得收到的一份禮物。
傍晚時分,放羊回來的父親,遞給母親一束在陽坬采來的含苞欲放的山桃花,一尺來長的山桃枝上,布滿了花苞,這樣的山桃花插在水里,能到花兒全部綻放了。看著母親疑惑的表情,父親沉聲道:“這不是快要三八婦女節(jié)了嘛,這花兒是給你折的。”父親原本不懂什么是“婦女節(jié)”,白天看到母親收到了禮物,便偷偷在手機上查閱一番。其實,在遠離城鎮(zhèn)的鄉(xiāng)山村莊,這時的鮮花也只能是在山上采一束桃花或者杏花了,不過杏花大多顏色太素,山桃花紅粉相加,還泛著淡淡的香味,父親自然折一束個緊,何況過兩天,這折枝上就滿是盛開山桃花兒了。
母親說父親是在“作妖”,幾十年的夫妻還學會了送束花,是個“老不正經(jīng)”,會讓村里人看見笑話,但言語中透露的滿是欣喜。據(jù)我所知,這是父親第一次給母親送花,而且是在“婦女節(jié)”這個特殊的日子。母親告訴我,父親想讓她在“婦女節(jié)”這天什么都不要做,但自己沒有同意,在母親看來,無論是過什么節(jié),雞、狗、豬、羊都得喂,洗衣做飯還要繼續(xù),畢竟生活還是生活,總不能讓時光停下腳步吧,有閑的時間,倒不如去把菜園子拾掇一下,準備著種些蔬菜了,農家人,可不敢浪費這初春的每一寸光陰。
這頭的活兒還沒放下,又要忙著那頭了,伴隨著春夏秋冬的更換,把每一滴汗水灑在黃土地里,這是廣袤的黃土高原上無數(shù)人的平日生活,也是母親在城隍梁這個小村莊的點點滴滴累積。母親從未在這個特殊的日子里,過個屬于自己的節(jié)日,我在電話里勸母親,住在農村就是有干不完的農活兒,倒不如閑一天,即便這一天沒有去逛街,沒有買件衣服,至少可以用保溫杯泡一杯茶,坐下來欣賞父親送給她的那束山桃花。(煉鋼廠 薛生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