陜北的山一座連著一座,延綿不絕到了天際。小時候我總想知道山后面有什么,有沒有繁花似錦的城市,那一幢幢高樓大廈直沖云霄,有沒有街道上車水馬龍,往來行人衣著錦繡,又或者是景色怡人,花草繁茂的讓人流連忘返,足夠讓人游歷畫中。
山村的貧窮讓我止步在城隍梁的腦畔山頂,盤腿坐在自己徒手扒出來的土臺階上,拿出背上還有溫?zé)岬乃畨睾壬弦豢,再望著遠(yuǎn)處的山在清晨中有些朦朧,不遠(yuǎn)處的村莊炊煙裊裊,伴著一絲絲清風(fēng)劃過臉龐,倒也算不得寒冷。山腰間的父親,正趕著被了鞍子套了犁的毛驢耕地,從地畔的這頭到了地畔的那頭,父親揚起手中的鞭子,對著空氣抽兩聲,毛驢自己轉(zhuǎn)過了身子,又緩緩向另一頭地畔走去,這一人,一驢,一犁,一鞭子,似乎不知道疲倦,要把這座山犁個遍,犁出來的土是濕潤的,顏色比原來土的顏色要深暗許多。
到了母親送來午飯時,父親已經(jīng)把地犁出來一大片,濕潤的土還散發(fā)著陣陣泥土的芳香,赤著腳踩上去,還有些涼著腳意。父親將驢身上的鞍犁卸下來,讓驢啃些地里的野草,自己則拍了拍身上的土,一屁股坐在算不得陰涼的樹影下準(zhǔn)備吃午飯,順便朝著遠(yuǎn)處的我喊道:“二娃子,趕緊來吃飯了,把水壺也帶下來”。我踩著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來到父親身邊,見著父親灰撲撲的手里拿著饅頭,一手用筷子還夾著搪瓷碗里的酸菜豬肉做成的大燴菜,不停地往嘴里送。見我到了跟前,夾了一塊肉送到我的嘴邊,笑瞇瞇地說:“你媽今天做的肉菜可香了,來,吃一塊肉,你一個人跑到山頂做甚,倒不如撿一下地里的柴草”。我也許是真餓了,父親夾給我的那塊肉吃起來格外香,以至于我現(xiàn)在想起來都是回味無窮。
在驢吃草時,父親也會歇一歇,我趁機問父親,腦畔山后面的山后是什么?父親告訴我,山的后面是還是山,在無數(shù)座山之后,就有一座大城市,那里比這個村子大了千萬倍,汽車火車,電燈電話應(yīng)有盡有,唯一沒有像我家這樣能馱水會犁地的毛驢。至此,我對山那邊的山有了無限的期盼和遐想,渴望翻過一座連著一座的山,到父親口中的城市里看一看,說不準(zhǔn)能碰得到父親口中那不存在的附近鄉(xiāng)村人家的也能馱水會犁地的毛驢。
父親在鄉(xiāng)鎮(zhèn)集市的日子,趕著毛驢去鄉(xiāng)鎮(zhèn)上的糧站交公糧,母親帶了我也隨父親到鄉(xiāng)鎮(zhèn)去趕集,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走出城隍梁周圍的大山。從家到鄉(xiāng)鎮(zhèn)上的路頗遠(yuǎn),連著翻過好幾座山,才到了集市上,我本以為能看到父親口中的大城市,然而映入眼簾的只是一眼望穿的街道,只是人熙熙攘攘的罷了,雖說在商鋪中見到了電燈電話,卻與我原本心中那山外是美好相悖的多了,胸中不免有些遺憾,這一次也順勢把我最向往初山外世界的夢敲碎了個恓惶。
趕集回家后,我便對父親抱怨起了山外面還是山,沒有看到他口中繁華的大城市,父親卻笑著說:“是你還沒有走遠(yuǎn),只有踏過千山萬水,才能真正看到你心中的大城市”;蛟S是打小對父親的崇拜,我再一次選擇相信了他的話,期盼我能早些時候,看到我夢想中的城市。直到我到了西安這座城市上學(xué)后,終于看到了父親口中描述的萬千大山后面的城市,繁華盛景倒是真實,然而這只是我看到的一些浮于表面的東西罷了,這里缺了像城隍梁這樣村莊的寧靜,缺了父親趕毛驢耕耘在山腰間的畫面,缺了母親送來午飯里的肉香。
參加工作后,不免遇到不如意的事情,擺正了身軀努力去做,算得上頗有收獲,這時我才終于明白父親所說的山了,也算懂得了山的真諦。擋在人生道路上的山一座連著一座,鼓足了勁兒,總能站在山巔,俯瞰這蕓蕓眾生。就像父親和母親生活在城隍梁這樣的小村莊里一輩子,沒去過幾次大城市,他們把我架在肩膀上,指著通往遠(yuǎn)處的山外的山的路,述說著城市的美好,終于讓我不再與黃土相伴,與烈日相惜。
多年后,我站在漢江之畔,眼望著遠(yuǎn)處的山,依舊是一座連著一座,不過與曾經(jīng)看到的山截然不同,這山橫在了我曾經(jīng)想出去,現(xiàn)在又想回去的路,只是不知道佝僂的父親還能否把我架在脖子上,給我講著遠(yuǎn)在山那邊的山后,那個大城市的一片繁華了。(煉鋼廠 薛生蓮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