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我是最早注意到父親在清明節(jié)這天有“異常”的人,清明節(jié)這一天,父親從不下田干活。清明一大早起來,就帶好祭品和紙錢去給先人們上墳,回來以后常在腦畔的柴垛旁或撿畔的杏樹下呆呆地坐一天,我一直以為他是在懷念已故去的爺爺,在這一天母親也從不嘮叨父親沒有去干活。
我喜歡過每一個節(jié)日,小時候的我并不在意節(jié)日的意義,只是貪吃。小時候家境不好,在每一個節(jié)日的當(dāng)天,母親就會做一些節(jié)日前后特有的美食。每年清明節(jié)這天,母親都會殺一只老母雞,攤一沓煎餅,在這一天也會給我們姊妹幾個捏一些花花,既是一年一度的節(jié)日,也是給我們幾個孩子減減饞,畢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東西,在經(jīng)濟(jì)和物資都匱乏的年代里,吃好的對于平頭百姓來說是較為奢侈的,因此在那時候,我并不在意任何一個節(jié)日的意義。
七歲那年清明,我吵著要與父親一道去,父親對我的耍賴也頗為無奈,便帶著我一起去了。路比較遠(yuǎn),要翻越一座山和一條深溝,走不動的我只能爬上父親寬廣的脊背。父親跪在墳前燒著紙,等放完了祭品,懵懂的我被父親叫到墳前,跪下重重地磕了幾個響頭;厝サ穆飞,父親一手拖著我,一手還提著剩余的祭品。到了山頭,父親一屁股坐在看起來比較平整的土臺上,扭頭看向山另一面的山腳下,拿出煙絲,掏出一張拆好的紙片,卷了一支看起來很“丑陋”的煙,拿出火柴給自己點(diǎn)上,沉默無語片刻后,粗糙地對我說:“二娃子,一會兒再和老子去上個墳。”休息片刻便不由分說地拖著我向山另一面的腳下走去。
到了山腳下,平整的地上看不出哪里有墳頭,只是在一尺高的雜草叢里,有幾塊破敗的石頭,只見父親用粗燥的手拔了石頭周邊的雜草,又將石頭重新壘了一下,自顧自地祭拜了起來。我并不知道先人埋葬在這里,只是聽了父親的話,在這個看起來不像墳的地上磕了幾個頭;厝サ穆飞,父親告訴我,這是一個軍人的墳頭,當(dāng)年跟毛主席轉(zhuǎn)戰(zhàn)陜北時,在一次戰(zhàn)斗中犧牲了,新中國剛成立那會兒,每年還有一個騎白馬的人在清明節(jié)這天來祭拜,“文革”開始后,騎白馬的人沒有再來過。爺爺是軍人,見不得為革命犧牲的戰(zhàn)友孤零零地長眠在那里,便對那座無處話凄涼的孤墳開始祭拜。九十年代爺爺去世后,受爺爺?shù)膰谕,父親每年清明都來祭拜。
回去的路較為難走,父親把我背在背上,扭過頭嚴(yán)肅地對我說起了清明節(jié)的意義。父親對我說:“清明節(jié),是用來緬懷先人的日子,是告訴已故的祖先,后人們的生活在勤勞中越來越好了。”父親告訴我,清明節(jié)這一天,是祭拜的日子,不是求保佑的時候。在生活中,與燒香拜佛祈求保佑,還不如實實在在做一些事。父親是初中畢業(yè),在那個年代也算是有文化的人,他的話我自然奉為經(jīng)典。
回到家里時,父親坐在腦畔的柴垛旁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煙,不知在思考著什么,或許是想念爺爺,或許是在為先人墳前的那番話而思考和計劃著。母親在張羅著捏花花,哥哥則在羊圈里和調(diào)皮的山羊打著架,我坐在撿畔的杏樹下,不禁暗暗思忖,也許在別人看來是奉敬先祖,原來在父親的眼中,這是在奉敬一種精神。
也是后來我漸漸長大了,才知道清明節(jié)起于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,為了紀(jì)念介子推,也才懂得了父親那句粗糙的話,清明的祭奠并不是形式,而是一種用自己的努力來告慰前人的一種精神。今又是清明,因為在外地工作,沒有同父親去祭奠先人們,我想父親應(yīng)該又是腦畔的柴垛旁或撿畔的杏樹下抽著煙,望著遠(yuǎn)處,而母親在張羅著為孫子們捏花花了吧……(煉鋼廠 薛生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