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院子里原有一棵柿子樹,樹干粗壯,枝葉繁茂,生機無限,在我幼時的記憶里,它像是從未有過枯萎的時候,一直這般,端正的矗立在阿太房門前。每當秋日正午陽光正好的時候,阿太總是會使喚我搬出她的舊竹椅擺在房檐下,然后杵著她的木拐杖,顫巍巍的將自己挪到椅子上,正對著一樹黃彤彤的柿子,滿意的半瞌起雙眼。阿太的嘴唇一直是嚅動著,像嘴里含著什么永遠吃不完的東西,我對此不太理解,甚至跑去問了母親,她笑著說我傻,哪有什么吃不完的東西能夠一直含在嘴里,不過是人上了年紀的慣性動作罷了。盡管小小的我很是不能理解,但卻很快就被別處吸引了注意力,比如,那一樹惹人垂涎的柿子。
“柿子要到像那灶爐里火苗般的顏色才能吃,莫要貪嘴去糟蹋果子,果子可要澀你嘴舌哩!”每年樹上的果子剛染上淺黃色的時候,阿太總是露出一副嚴肅的神色每日拽住我重復一遍這句話。直到柿子在樹上變熟變軟,樹枝再也無法留住它時,她才會催促我提來小竹籃,將樹下掉落的完好的果子拾起來,再讓我的父親她的孫兒將樹上盡熟的果子摘下來。光吃鮮果每年是絕對吃不完的,除了自己吃和贈予鄰居的,剩下的可將它晾制成串串柿餅,待到新年的時候全家一起享用。柿子也可以和面粉一起,烙出美味的柿子餅,烙餅的技藝就屬我的母親最拿手,阿太那般吃不了硬物的牙齒,也免不了受到香味的蠱惑,用大半天的時間去嚼上一小塊兒餅。
樹和人一般都是有生命的,只是人的生命更短暫,而樹的生命更不受自己控制。這個道理是在我十歲以后,阿太去世、柿子樹的被砍之后突然明白的。阿太去世在前,也是一年柿子成熟的秋日,只是沒再等到喊我去拾柿子,就在一個平常的夜晚靜靜地睡著了,再也沒有醒過來。長輩們說,是喜喪,壽終正寢。我那時不明白死亡,只是隱約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。再擱十幾年后回想起來,我甚至想不起那年的柿子我吃了沒吃,柿子去了哪里。柿子樹隔年隨著家里新建房屋,被我的父親和叔叔們用一把大鋸子鋸斷也跟著死亡了,我那時候只是遠遠地看著,看著它轟然倒塌,看著沒有被水泥石灰覆蓋的干燥的黃土地面,在太陽下?lián)P起金黃迷茫的塵霧,那一刻我有些想哭,像阿太去世時候的感覺。曾經(jīng)闖入過你生命的事物,猝然而永久的抽離了你的生命。而你,只有承受和釋懷。
后來的許多時候,我在別處也吃到過柿子,但我無需知曉它是生長在哪棵樹上,也無需從它結(jié)果盼望到成熟,我只是吃掉它,吃掉那枚熟透的果實。它和我,就只產(chǎn)生了這一瞬時的交集,我們沒有為彼此感傷的理由。
到底,我的心里還是早早就住下了一棵柿子樹。我能感覺,它一直存在在我的記憶里。(軋鋼廠 董遇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