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,漢江的風(fēng)吹著矮草和灌木簌簌作響,我攙著母親在堤上散步,母親的腰弓著,腳步細碎而又凌亂,已不能走得很穩(wěn)當(dāng)。
陰沉蕭瑟的秋天,迎著涼浸浸的風(fēng),更容易看到歲月的流逝,橋那頭的時光已經(jīng)流過,橋這頭的水波中泛著我和母親的身影。走過幾個臺階停下,在一棵落了葉子的玉蘭樹旁駐足,手扶護欄歇息,走走停停,母親輕聲細語地叮嚀,我一邊答應(yīng)著,心里想著:母親真的老了。秋霜染上母親的頭發(fā),干枯的白發(fā)再不復(fù)年輕時黑厚濃密的樣子,依舊溫暖的手卻沒有了我小時候調(diào)皮時打在身上的力量,時光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,讓人一邊成長一邊失去。
我很愧疚,因為自己工作的原因,讓母親每年在渭南、漢中兩地來回奔波,來到我這邊,就離開了她賴以生存的故土,失去了她的花花牌和街坊鄰居濃濃情誼,也失去了對父親每日的陪伴;回到老家,又會離開兒子兒媳和疼愛的孫女,離開她不舍的牽掛。我深知兩邊都是她的魂,讓母親左右為難,于是,父親逝去后這幾年,母親每年初秋來我這邊看她心心念念的兒子一家,初春又會回到老家那所古舊的院子,見見她的老朋友們,或者倚著墻角在傍晚的夕陽下,享受那一份不多的溫暖,或者清晨起來對著父親的照片輕輕說話……
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,母親是一個要強的人,父親早年在外當(dāng)兵,退伍后依舊在外工作,我們姐弟三人還有偌大的一個家全靠母親支撐著。那時候家里、田里的活兒雜亂而又繁忙,鄰里妯娌之間的糾紛也很多,母親卻總能理得清清楚楚,辦得妥妥當(dāng)當(dāng),還總能騰出手來教育我們姐弟三個做人做事的道理。現(xiàn)在想來,在那個對孩子“放羊式”教育的年代,母親時常能對我們耳提面命的教育,是多么難得的一件事,是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。
母親也是一個苦命的人,她吃了大半輩子的苦,又患有嚴重的風(fēng)濕病,老來卻時時害怕給兒女添麻煩,雖然已經(jīng)到了行動不甚方便的年紀,但是每天總想著要為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(wù)。回到老家的時候,也是獨自居住在她和父親住了半輩子的老屋里,不愿搬去大姐家住,怕影響人家生活。在母親回老家的日子里,大姐時常打電話抱怨母親誰家都不去就住老屋,聽著話筒里大姐哽咽的聲音,我的眼淚也不爭氣的啪啦啪啦掉下來,讓人心酸卻又無可奈何。
今年母親已74歲,身體越發(fā)不如從前,因為腿腳不便,出門溜達的次數(shù)也少了,常常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坐著,一坐就是大半天。只有我們下班回來故意和她聊天時,她才能恢復(fù)到以前健談的樣子,低低的聲音如同兒時炕欄油燈里跳躍的火苗,面帶笑容地說說東家事,談?wù)勎骷沂拢?/font>而我也早已過了而立之年,終于可以靜下心來細細聽母親談?wù)撃切┲v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。
昨夜風(fēng)很大,吹得窗外的樹木嘩啦啦直響,我很遲才入睡。早上起來,母親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告訴我她又夢見了父親,我一愣,點點頭,轉(zhuǎn)身去了洗手間,大顆大顆的淚水奔涌出來……(煉鋼廠 趙亞夫)